怀念先生

怀念先生

邢立山

一种无法排解的想念令我时常不安，尽管，时已过两年了。

总想写点东西，也应该写点东西。

怀念先生。

深深地怀念先生。

一

其实，若论年龄，先生大我一轮，论学识经历，我亦望尘不及，不在一个层面。彼此更无工作生活交集。按说是谈不上瓜葛的。

但我们彼此交深交好。亦是忘年之交。

先生于我，若兄若师，我于先生，则纯是后学愚晚了。

认识先生很早。1987年在乡宁第一次见到先生。之后，因是老乡或与先生众兄弟们工作相交集的缘故，我和先生多有接触。

1998年我任霍州报社社长总编，事业初起，多有艰难，某日，在临汾行署正好遇见先生，交谈中知道我的工作状况，即道：支持一下你吧，随即要我打个报告，批给临汾市交通局。我拿先生批示的报告，回霍州盖章，交给县交通局。

两个月后，县交通局拨给报社一辆小轿车。

其时，我们只是一般的熟悉的关系。

1999年12月10日，时任临汾行署副专员的安永全先生（右）亲自到临汾火车站迎接“全国档案系统先进集体”代表凯旋归来

虽说先生公务繁冗，无论临汾、运城，多有相见，亦是泛泛过往，只是中间有一两回在他办公室，他吩咐工作人员，上午“谁都不见”。两个人闭门聊天，午饭仍是两人共用，饮汾酒一瓶。此外，并无深交深处。

至他任运城市政协主席后，似稍有轻闲，回霍探亲次数稍多了。

也从此起，我们彼此颇多往来。

多次陪他到七里峪消夏采秋。民居小憩，寅夜促膝。或是在城内宾馆俩人闭门不出，抑或是邀霍州原政协主席董天禄两次在我家用便饭。

这中间，无论什么场合，完全没有一个功成名就名满百里的长辈与后辈的峻严气氛。先生总是一包包绿盒芙蓉王烟，接连不断，讲他的宦海波涛、人生经历、家庭琐事。

过程中他心扉敞开，喜怒哀乐，毫无遮拦。仿佛，庙堂红尘中游历长久的老者，上的岸来，沐一身夕阳，浑身轻松地对晚辈在指点着，或是饱经沧桑的劳累困顿后，与朋友倾诉心扉。

先生喜烟好酒，我们相聚必有酒。饭座上，只要提议敬酒，他从不拒绝，他的用酒，完全是一种超然陶醉的状态，从未见过他因酒失语，哪怕是一句过激的话。我常想，先生这种修为，岂是一般常人所能及。人在生活波涛中，时时处处能站得稳身子，把持住自己，犹如练武，没有经年累月沉淀，绝无可能。

然，烟酒终非善类。我多次在酒座劝他，少烟少酒吧，他终是淡然笑道：“过了七十了，还怕么。”

2016年，我从工作岗位“切”了下来，到临汾市文化局经藏办帮忙工作。先生若回临汾小住，必得相见。2019年近冬某天，接先生电话，问我在不在临汾，中午见见。其时，我在霍州，即刻从家里找出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，开车到临汾接他上车，来到我单位的饭店。原以为他有事吩咐，但落座后他却讲道，明天要去海南过年了，这一段回霍州少，听到消息少，老朋友非病即亡，现在，能说家乡话的就你老弟了。

突然间，我感觉先生苍老了略显些许疲惫状。但精神尚可。那天，他喝的已然轻松如往。临近结束，竟动情对我道：“老弟，我认真看了你写的东西，你要再写个大的，有突破的东西”。最后他破例端杯邀我：“老弟，我在位时对你照料不到。”

这是先生第一次称我为老弟。也是唯一一次。之前，无论任何场合，多是直呼其名。

送先生出饭店，他坚持不坐车，“路很近，走几步”。

先生穿好衣服，循大街南去。

正是中午，阳光颇好，我留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先生背影，顿生慨叹！是啊，洪流滚滚，帝王将相、大学鸿儒、达官贵人、平头百姓，能有人左右日月么？

二

之后，再无面见。但最多两三个月，总要电话问候先生，最后一次电话，是想请他为我主编的《许村志》题个字。此等文雅事，他从未拒绝过我的请求，这次却说：“对不起，拿不起笔了”。

再次听到先生的消息，竟是噩耗。

惊愕中，本想去家里。但能想到，处理先生后事的，此刻定是高官显贵，像我这种科级干部身份的闲散之人，恐怕连插手插话都轮不到。竟然作罢。

次日，天稍亮，我开车朝殡仪馆而去。心想此时趁没人处，拜祭老兄。车过南外环，四野凄凉，车窗外寒风声啸。灵堂处，三位小辈守候着，我拈手焚香，凝望依然微笑的先生遗像。深深跪地三叩首。

翌年春清明节前，我去南下庄村公干，车过龙口村南大坡，不远处一块近乎等边三角形地块，便是先生归处了。这很平常一般的田地，我很熟，曾先后操持过先生严慈的葬礼。此时此地，料峭的春日里，面对先生，只能点一支烟，插在路边田土里。

三

先生去了，去的很安然。

一个精明一生的人，用一种精明的方式，精明的悄然而去了。

百里霍州，一个光芒人格的高度消失了，一个人能集大雅大儒于一身的时代结束了。

大雅云亡。

两年多时间里，想念中，我常常问自己，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翻阅过往，再品、再想，我回答自己。

先生是一个修功极高的人，一个把做人、为官、为文修为到极致，修为到不朽的人。庙堂高处，红尘浪里不轻，不浪游刃有余，超脱、洒脱、大度的人。

先生是一个气场极强的人。相见不严自威，相处用心用情。与人相处总是教诲多，指责少；宽容多，怨言少；给予多，要求少。不自觉间，总使人常常记得住他的慷慨大度。难怪，先生门下堂前总是鸿儒有来，白丁亦往。令人仰望！

先生是一位大智之人。悠悠长街走起，白丁立身。学子入仕，先后任县长、县委书记、副市长、市委副书记、市政协主席。宦海一生，阅人阅事无数，官声，政声满满，文章令无数人倾倒。盛名之下，誉者众。恐怕，当下社会，很难找得到一个为官几十年，身后少有人所诟的人。先生如是，能如此，其超脱力、把控力只能是人们望其项背，自叹弗如。

先生是一个看得见高处，摸得到低处的人。时刻胸怀天下，心有民众，心有朋友，为公情不惧累，为私谊可俯身的人。

先生去了，令生者哀痛不绝：先生在时，亦不觉异，自公殁后，不见其比。

安永全先生，霍州城内人。殁于2020年10月9日，享年75岁。

先生不朽！

审核 | 李国忠

校稿 | 刘亚玲  杜黎明

制作 | 杨   哲

责编 | 霍州市档案馆